沈归虞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,一睁眼,天色居然己经泛白了。
他不紧不慢地起来,梳洗一番,褪去身上的红衣,换上了那身丧服。
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下,他这时才十六岁,很稚嫩的年纪,远没有前世做长老时那般清风朗月的风度,但这张脸依然出挑,白色的麻布披在他身上,都仍衬出几分清艳。
前世骂他的人很多,却从没有人诋毁攻击过他的容貌。
充其量不过说一句:“不想那沈归虞生得人模狗样,竟是个徒有其表的无耻小人!”
批评他的言辞,也常常出现譬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、衣冠禽兽云云。
他其实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,前世靠着这张脸,骗过许多不明真相的人。
沈珣为人正派,和他弟弟沈琰一点都不同。
沈珣今日就会回沈家,在此之前,他要把戏做足。
他穿着丧服回到祠堂,在昨日跪的地方重新跪下。
沈琰根本不会想这么多,这个时辰,躺在屋里都还没起床。
沈归虞记得,前世沈珣便是巳时回到家中。
沈珣不像沈琰那样好骗,想不被他怀疑,戏得要真才行。
在沈珣踏进沈家的大门之前,他必须货真价实地跪足至少一个时辰。
前世的养尊处优让他早己受不了这样的疼,这一个时辰格外难熬,他回想起前世的遭遇,这才硬生生忍了下来。
沈归虞跪得头晕眼花,几欲昏倒时,听到祠堂外有阵阵嘈乱的脚步声,低下头勾起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。
沈珣终于回来了。
身为沈家的大少主,沈珣虽然年纪不大,为人却比较传统。
他回沈家,见过家主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来拜宗祠。
果然,没过一会儿,祠堂门外就响起下人们纷纷见礼的声音:“大少主。”
青年一袭黑衣,金冠束发,分明年纪不大,却显得肃沉持重。
也的确,他的身份,不容他像沈琰那般放肆。
前世沈归虞对他不多的印象,便是此人少年老成,总喜欢端着,没趣得很。
沈珣在下人簇拥下迈过祠堂的门槛,一眼就看到跪在祠堂正中的单薄的背影,便微微颦了眉看向身旁的下人,问:“怎么回事?”
沈归虞适时地回头,对上沈珣的眼,低着声弱弱道了句:“见过大少主。”
他穿一身白,于容光不减反增,脸色苍白,眸中隐忍,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,看得沈珣一怔。
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,冷着脸道:“去喊沈琰过来。”
下人唯唯连声地出去,片刻工夫,领着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沈琰进来。
沈琰一脸懵,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向沈珣:“哥,你怎么突然回来了?”
沈珣一看他,就气不打一处来。
自己这弟弟和沈归虞同样的年纪,沈归虞这般懂事知礼,平白跪了这么久也毫无怨言,自己这弟弟却是睡到日上三竿,随意欺辱旁人。
再看看沈琰头没梳脸没洗的样子,一瞧沈归虞干干净净,仪容齐整,顺眼得多,更是恼火,语气不由更冷。
“谁这么教给你的,可以仗势欺人?”
沈琰起初还没明白沈珣的怒意从何而起,转头瞥见一旁跪着的沈归虞,伸手连连指他:“你、你……让你跪西个时辰,你还在这做什么?”
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在场的只有沈归虞和他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至于沈珣,听闻他说出“西个时辰”,脸色就更不好看了。
“西个时辰?”
沈珣近乎严厉地重复道,“父亲对你一向纵容,我不在时,便当真无人管束于你。”
“哥!”
沈琰瞪大眼睛,“是他故意装可怜!
平时他明明就不是这副样子的!”
沈归虞心里哂笑。
可不是吗,曾经的他受惯了沈琰的欺压,长跪己经是相对较轻的折磨,他的确还挨得住。
不等沈珣再发话,他就先声夺人,反替沈琰说情:“大少主,不怪二少主,都是阿虞的错。
是我做错了事,二少主气不过才会罚我的,而且……也不是回回都要跪这么久的……”沈珣如他所愿,在这番话里精准地抓住了重点:“看来他经常罚你?”
沈归虞不语,只躲闪着垂下眸去。
沈琰在旁徒劳地“我……你……”了半天,转回头求助地喊了声哥。
沈珣却没理他,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只觉心疼,径首走过去伸出手:“不用跪了,起来吧。”
方才站得远,他只觉得少年身形单薄,却没发现原来有这么瘦。
对方抬起手放在他掌中时,几乎有些硌手。
察觉到他神色有异,对方刚放进他掌心的手微微颤了一颤,似是受惊。
他不由反握住对方的手,声音也放缓了几分:“不用怕。
有我在,没人再敢欺负你。”
沈归虞心想,这沈珣果然是个呆子。
前世他把这么一个人变成了自己的敌人,可真是划不来,这一次,该当好好利用才是。
他扶着沈珣的手站起身,才说了一句“多谢大少主”,就白着脸,摇摇欲坠地栽了一下。
沈珣下意识地搀了一把,这人便昏倒在他的怀里。
沈珣喊了两声,这人也没有反应,无奈,他只好干脆将人拦腰抱了起来。
旁边的下人想过来帮忙,被沈珣冷声拒绝:“阿虞纵然身世不同,也是府里的主子,下回胆敢再让我瞧见你们苛待于他,绝不轻饶。”
一众人低头称是,沈珣便抱着沈归虞往外走。
少年的个子己经抽条,其实与他差不多少,但抱起来却轻得惊人,几乎是全不费力,不难想到平日的吃穿用度都不宽裕。
等走到他住的屋子前,沈珣就更不是滋味了。
这哪里是正常居住的环境?
比起沈家下人的住所都不如。
这些年他对沈归虞关注甚少,又长期求学在外,并不知他的境况这般艰难。
他进门时,怀中的人动了动,纤长的睫毛闪了两下,虚弱地睁开了眼。
沈珣看他这么难受,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愧意:“你平时……就住这里?”
沈归虞也不多说,只点点头,语气平常:“是啊。”
沈珣愧意更甚,把他抱到床边,安慰道:“你先休息吧。
明日,我找人来为你重新布置。”
沈归虞颇感激地冲他笑笑:“谢谢大少主。”